时间:2022-03-04 22:43:23
来源：河北省交通运输厅
作者:佚名
前几年，年三十下午我包完饺子，便悄悄出了门。
红灯笼已经高高挂起，路边法桐树上的霓虹灯闪烁不定，很有些年的氛围了。小孩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玩闹，夹杂着他们偶尔爆发出的无邪笑声，听着就令人心生欢喜。空气里弥漫着阵阵菜香，混杂着卤猪肉、生煎鱼、酱牛肉、以及糖醋排骨的香气，这大概就是年的味道吧。谁家厨房的灯亮着，锅里正热着油，扔了把葱花，“刺啦”一声响，爆葱花的香味便从窗缝里逃将出来，让窗外本就诱人的味道更加令人垂涎。天格外冷，我拉好脖颈上的拉链，径直向附近的饭馆走去。公婆岁数大了，不便出门吃饭，为了让年夜饭更丰盛些，我想去饭店再添些下酒菜。
坐电梯上到三楼，一进餐厅，热闹与喧腾扑面而来，服务员端着的盘子里冒着蒸腾着的热气，他们的脸隐在热气里，在餐桌间穿梭。我的眼镜立刻蒙上了一层水雾，一时看不清东西，好在一个眼尖的服务生招呼我坐到闲着的餐桌前，我擦干眼镜，拿起桌子上精致的硬皮菜单准备点菜。
“老人牙口不好，我想要个软乎点的。”
服务生马上给我翻到一个叫“总督豆腐”的菜单处，指着那菜谱上的照片让我看。那豆腐做得水嫩油滑，黄澄澄地码放在垫了生菜叶子的白盘子里，翠绿上面一方方金黄，好看得紧。
“好，你记上。那再点个肉菜，我儿子爱吃肉。”
“看看我们店的手扒蒜汁排骨吧，这是我们的招牌菜。”他边说边把菜单翻到了那一页。
“好，记上。”
“再来条鱼吧，过年怎么能没有鱼呀！”服务生笑眯眯地看着我。
“好，那就来条糖醋鲤鱼吧，然后再来个清炒娃娃菜。不必急着上，做好了一起打包给我。”
服务生报了一遍菜名，然后帮我倒了杯热豆浆，忙他的去了。我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呷着豆浆，味道淡了点，喝不出鲜榨豆汁的香气，不过又一想，免费提供豆浆已经很不错了。我正在那胡乱想，忽然对面站了一个人，一个老太太，头发几乎全白了，眼窝深陷，蜡白的皮肤上夹杂着或深或浅的斑点，她脸上带笑，直勾勾地盯着我。我有点发蒙。
“老妈妈，我能帮到您什么吗?”
“闺女，你一个人来吃饭吗?”
我点点头。
老人忽然笑了，说：“你能过来坐坐么?”
“哦?”
老人见我面露疑惑，便说：“是这样，我闺女女婿都在加拿大，路远，过年他们回不来。我跟老伴出来吃顿饭，他老了，耳朵不好使，还有脑萎缩，已经认不得人了，可他一辈子就喜欢热闹，我想让他高兴高兴，你就过来坐一下下，陪他喝杯酒行不行?”
我明白了老人的意思，点点头，转身跟着她走向临近的一个餐桌。这时我才看到，有位白发老先生乐呵呵地端着酒杯自斟自饮，满面红光，弥勒佛似的。
我在老人对面坐下。他看到我先是一怔，立刻收住了脸上的笑。
“你是谁?”
我正犹豫怎么开口，他突然双眼放出孩子般兴奋的光来，“哦，欣欣！你是欣欣！”他高兴得立刻手舞足蹈起来。
我用目光向坐在他身旁的老太太求救。她却很是淡定，一边给我准备碗筷，一边小声对我说：“欣欣是我女儿的小名，跟你的年龄相仿，他又弄糊涂了。他就是这样，一阵清楚，一阵糊涂，说啥你也别在意，就顺着他，随便应承着就行了，他不记事，说完就忘了。”
我会意地点点头，突然一阵心酸，眼前的情景不禁让我想起已经过世两年的父亲，自从没了父亲，我心里无时不在想念，一直空落落的，眼前的情景不由得令我心生感慨：父亲若在，哪怕同眼前的老人一般，总还有尽孝的机会吧。可是，却不能了。我难过不已，却又立刻警觉起来，想起坐在此处的目的，便提醒自己不可表现出丝毫的伤感来。
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，能让他们高兴一时就高兴一时吧！哪怕是善意的欺骗，我也为不能再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坐在这里了。于是，我拿起桌子上的汤勺，开始盛汤，我尽量做得慢一些，好让我有时间适应自己所扮演的角色。我给二老一人盛了一碗丸子汤，然后，拿起那瓶“草原白”，一边倒酒一边说：“来老爸，祝您身体健康！寿比南山！”老爷子“呵呵”地笑着，显得心满意足，端起酒杯一仰脖，喝了个净光。
我被老太太的良苦用心感动着，儿女不在身边，为了让老爷子高兴一点，她可能一直坐在那里物色能陪他们坐一会儿的那个人，饭也吃得心不在焉。那首歌唱得好：“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，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。”如今他们都老了，他无法有意识地把她当宝，他却依然是她手心里的宝。我怀着敬意给老太太倒了一杯酒，说：“老爷子身体不好，一年到头全靠着您照顾，辛苦了，祝您新春快乐，永远年轻！”我一饮而尽，放下手中的酒杯时，我忽然发现老太太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光在灯光下闪烁。
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多，在一片喧哗声里，我陪着两个陌生的老人吃着年夜饭，亦真亦幻，聊着可有可无的家常话。他们吃得很投入，尤其是老爷子，大概觉得筷子不给力，便下了手，抓起一块红烧羊排，吃得满嘴流油。
服务生悄声说，我要的菜都已打包妥当，放在了收银处的柜台上。我不由得向老太太望去，她会意，说：“谢谢你闺女！也祝你新年好！”我用餐巾纸揩去粘在老爷子嘴角的一粒米，然后说：“老爸，我去去就来。”他似有不舍，想要站起身来。老太太摁住他的腿说：“欣欣去卫生间。”然后给我示意，让我尽管放心离去。
我站起身刚要走，老爷子突然大声囔道：“你可要快点回来哦，菜一会儿就凉了，你妈还得给你热菜！”他耳背，认为别人听不到，囔得满餐厅的人都抬眼看了过来。
“嗯，我去去就来。”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。我轻抚老太太的肩膀，走向了柜台。
结账时我说：“再加个总督豆腐，做好了端到我刚才坐的那一桌，告诉他们是你们经理送的祝福菜。”然后，我拎上用便当饭盒整齐地码成两串的年夜饭快步下楼，出门，向家的方向走去。
灯笼随风旋舞，霓虹明灭闪烁，那一点酒气似乎全然漫进眼里。我深吸一口气，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，只是在复杂的年味里又平添了一缕祝福的气息。（作者系石安高速退休职工）
责任编辑：王冉冉 杜楠